过年了,要回家看看

  她瘦瘦小小,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但生活的经历让她早早地尝到了失去至亲的痛。她来的时候正是春节前夕,她说不管多忙多累多苦,她都一定要回家看看。因为,在父亲走的时候,她才明白,能依偎在双亲怀中尽一尽孝道,原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天下的游子,在节日之时,是否也想到:要回家看看。

  爸爸,我回来了

  我想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让记忆永远不会模糊,因为我爱我父亲。

  清楚地记得那是2002年8月18日上午11时40分。我正和同事聊天,计划下午去买条项链,因为这天正好是我来广州上班一年的日子,想庆祝一下。另外,我22岁了,22岁的我一件首饰都没有。于是我决定奢侈一次,自己给自己买。谈笑风生中电话响了,是小舅打来的:“你和你哥赶快回来,你爸在建房时头被模板打着了,现正在地区医院动手术。”听了这个突然的消息,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几乎连话筒都拿不住,舅舅听到我的哭腔,马上又安慰我说没事的,不要紧。

  我是边哭边给小哥打电话的,这时我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20分钟后小哥打来电话,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有多少钱,我说大概七八千元吧。小哥说他去准备钱,让我订火车票。从广州回家的票当天已经没有了,我只好订了8月19日下午3时的车票。这时已是下午4时多钟。

  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和同事交接,因为要回家一段时间,我工作上的事同事还不清楚。窗外下着雨,大概6时多,小哥来了电话,语气很坚决地说“把火车票退掉,订机票,马上。”我的心一下子痛了起来,知道情况不妙。我放下电话,一进房间就蒙在被子里大哭,边哭边想,父亲那么好的一个人,一定会挺过来的,他不会丢下母亲和我们的。同时也想到一块木板砸下来,不会很重的。我就这样不断地安慰自己,同时也为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祈祷。火车票来不及退,我急忙订了8月19日最早一班去武汉的机票。这时已是晚上9时了,打电话给小哥说机票订好了,是明早9时半的,并问他一大早从深圳赶到广州来不来得及,小哥说:“今晚就到你那里去。”

  小哥是11时来的,我们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得每分每秒都在煎熬。早晨临出门时,我特地换了件淡橙色衣服,在心里默默地希望这有些喜庆的颜色能给父亲带来吉祥。9时30分上的飞机,11时到了武汉,坐机场大巴到市区长途汽车站。在候车室里,我和小哥抱头痛哭。天下着大雨,车子的速度已经飞快,可我们还嫌慢了。

  当车子停在地区医院门口时,我看见了熟悉的亲人,个个眼里都噙着泪水,心紧张到极点。我随着人群飞快地跑到父亲住院的病房。终于见到父亲了,也见到了父亲身边握着他的手不停呼唤他名字的母亲。母亲好像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父亲躺在病床上,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父亲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头上缠满了纱布,口里、鼻孔里插着管子,我哭着,一遍遍地喊“爸爸,我回来了”,父亲没有应答。

  未了的心愿

  强忍着悲痛,听了主治医生对父亲病情的陈述,才知父亲在盖房子时,被掉下来的木板打到太阳穴,造成颅内大出血,不停地呕吐,送医院时心跳已停止,病情十分危急。本来医院不准备动手术的,但我母亲坚持要动,说父亲辛苦了一辈了,为这个家也挣了不少钱,自己却从未舍得花一分钱,不管抢救有没有用,就给他用点钱吧。加上大哥也赶了回来,跪在医生面前求他们救救父亲,医生才同意动手术。可医生们说,手术最多能让父亲坚持到我们回来,别的,医院已无能为力。按家乡风俗,叶落是要归根的。我和小哥一到医院,几个叔叔就开始联系车子,准备着把父亲接回家。父亲光着脚,没有穿袜子,为父亲新买的袜子因口太紧穿不上,小哥脱下自己的袜子,我小心翼翼地为父亲穿上,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父亲穿袜子,泪流满面。

  大概是下午5时多到的家,天一直在下雨。父亲被抬进了当初他和母亲结婚时用土砖做的老房子里,他还没能住进我们家现在还在建的新房。我听见爷爷奶奶在哭着喊我和小哥的名字,我挤过去,已经80多岁的爷爷搂着我,说我命苦,这么小就要没爸了。我哭着说我有一个这么好的父亲,命一点都不苦。

  这一刻最后还是来到了,在场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大声的哭泣,我们兄妹三人忍着巨大的悲痛,静静地守在父亲身边。我流着泪轻轻地对父亲说:“爸,我们对不住您,您为我们吃了那么多的苦,而我们却还没有让您过上一天好日子。爸,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还要做您的女儿,到时一定要好好孝敬您。”

  任凭我们千呼万唤,父亲还是走了。父亲是在含辛茹苦地把三个子女养大成人,而我们参加工作后还未来得及报答他时走的。父亲曾经说过,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到首都北京去看一看,我和哥哥早已在计划这件事,我们准备家里盖好房子后,全家一起去北京,然而父亲却没能等到这一天。这是一个很容易就能实现的愿望,而我们却让父亲带着遗憾走了,留给自己的是深深的自责。

  父亲的衣服在他刚刚被抬回家时就换了,是花了1000元买的西服,母亲说父亲为了我们读书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就让他走时穿好一点吧。我泪如雨下,父亲啊,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就走了呢,你还说等到过年,家里的新房子建好了,我们一家人可以住新房过年。盖房子前,我说我寄点钱回来吧,你说先放着再说。家里建房子你不让我们出一分钱,怕给我们增加压力,你总说我们在外面也不容易。你总是为我们着想,可您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几十年来,你骑着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夏天顶着烈日,冬天迎着寒风,拼死拼活地做,就是想要我们三兄妹好好读书。不管自己多苦多累,我们的学费、生活费从来都没有拖延过。现在,两个哥哥都大学毕业,连我也参加工作了,你总是告诫我们说你不在乎我们在外赚了多少钱,但做事一定要踏实,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工作。

  常回家看看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很好,相濡以沫二十多年,有什么吃的东西总是让来让去。十年前父母一起去庐山游玩时,照回的照片没有一张是单人的,全是合影。记得每年的大年初一,总是父亲最先起来做饭,说母亲一年忙到头,今天要让她休息一下。父亲对爷爷奶奶也十分孝敬,家里一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第一时间让我们给爷爷奶奶送去。他不但对自己家的人好,对外人也十分厚道。这次家里盖房子,父亲一直守在工地上,怕工人们有什么闪失。出事的那天,他看到地上有两枚钉子,怕工人们不小心踩到扎了脚,便急急忙忙走过去捡起来。想不到这时梁上一块木板突然掉了下来,打到父亲的头上……

  父亲去了,我们办完父亲的后事,又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每次打电话回家,我和妈妈都尽量回避父亲这个话题,因为我们彼此都不想让对方伤心。可是,每次一放下电话,我的泪水便会忍不住流出来。这次春节回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父亲坟上上柱香,献一束花,跟父亲说说话,这是我朝思暮想了几个月的。

  直到现在,我还不能相信父亲真的走了。此时此刻,我是那么内疚,有许多事情,本来一早可以做的。可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此时此刻,这一切,都成了我终生的遗憾。

  今天,我终于决定把父亲的故事讲出来,就是想告诉像我一样千千万万在外打工的游子,其实父母真的不是图我们一年在外能挣多少钱,只要我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积极向上地生活,他们就心满意足了。过年了,在外辛苦了一年,不管离家多远,不管多苦多累,能争取回家的一定要回家,与亲人团聚的时光该是一种怎样平实的幸福啊!

  另外,如果想孝敬父母,一定要马上去做,也许明天就没有机会了。

  在我整理她的故事时,想必她已经在家乡亲人们的身边了,相信在她的心里,父亲一直是和她在一起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在这个新春佳节的时候,让我们回到家里,对生我养我的父母,说一句“我爱你”吧。

——广州日报 2003年2月6日 B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