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只给我四年的相守

  她来时天气已晚,灯光下的她,非常瘦弱苍白的样子,但眉眼间依然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清秀。在整个讲述的过程中,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无声无息地,滴落在冬日寒风凛凛的黑暗中。

  有什么样的心痛,痛得过转瞬间阴阳相隔;有什么样的悲伤,伤得过再也见不到相爱人的笑脸。然而,死者已矣,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握着她瘦削的手,我告诉她,也告诉自己:时间是治疗创伤最好的镇痛剂,面对伤痛,我们一定要坚强。

  那一个下雨的夜晚

  2002年10月22日,一个令我毕生难忘的日子。就在这一天,一个曾经向我承诺会照顾我一生一世的男人,一个告诉我会永远给予我幸福的男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他走得那么突然,甚至没有来得及给我留下一句话,一个字。一夜之间,我永远地失去了他,失去了他带给我的幸福和欢乐。

  没有一点预兆。21日的晚上,我上晚班,他和往常一样到公司接我下班。平常他总是在我们公司的东门等我下班,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他来早了,便走上公司等我。本来我是应该10点下班的,可当晚有个客人,左挑右拣地耽搁了很长时间,我一直等到10点15分才能离开。现在想起来,我是多么感谢那个客人,是他的耽搁,让我们多了15分钟相聚的时间。这15分钟对于两个即将永远地相隔阴阳的恋人来说,是多么地宝贵和难得。这些天来,我无数次地回忆起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时间,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笑,都如此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脑海中。

  从公司到我家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知道他晚上还有一个朋友的聚会,我们没有多耽误时间,他把我送回家,就骑着摩托车去参加朋友的聚会了。我回到家里,还看了一下时钟,正好是10点45分。然后,一夜无梦,我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8点,忽然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叫醒了。

  朋友在电话中对我说,他开车出了事,让我一起去医院。我问朋友他伤着了吗?朋友说去到就知道了。因为他平常开车也跌伤过,我也没太在意,我想如果他跌伤了我可能要取些钱去交押金,便对朋友说:“要不你先去,我过一会儿再来。”朋友沉默了一下,说:“你不能不去,他已经不在了。”

  刹那间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以为是梦,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使劲地甩头,想把自己从梦境中摇醒,可是我醒不来,这个梦太长太痛太真实,真实得让人撕心裂肺,痛不可支。我跟着朋友去医院,去公安局,在公安局我看到他年迈的双亲。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家,我只记得父母搂着我落泪,记得我躺在床上,吃了安眠药仍然一夜无法合眼。我还记得家人一次次进房看我,我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可是,毕竟一切都是真的。22日凌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他参加完朋友的聚会开车回家的时候,在小北路遭遇了车祸。一个如此健康如此年轻的生命,转瞬间便烟消云散。他才刚刚30岁,他才刚刚计划着明年春节后和我结婚,我们总共才拥有四年的相爱相守,为什么,现实要如此残酷地夺去他的生命。

  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们是在工作中认识的,继而成为无所不谈的朋友。在此之前我们都各自有各自的男女朋友,所以我们的关系仅仅是好朋友而已。相处得久了,那一种默契的感觉让大家都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我们一直没有捅破这层关系。只是,我们越来越渴望在一起,我们会在休息日一起开车出去玩。我一直以为我们会保持着这份纯洁的友情,直到各自结婚成家。

  直至有一次,爬完山,我们到一间卡拉OK唱歌。他唱歌唱得很好听,我静静地坐在一边听他唱。忽然我想和他开个玩笑,于是骗他说:“我年底要结婚了,到时请你来喝喜酒。”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大话,竟然改变了我和他的一生。他听完我的话,忽然沉默了,终于他说出了他心底埋藏已久的话。那一刻我终于醒悟,原来我一直等待着他这句话,我们都太渴望拥有对方。

  接下来,我不顾一切地离开了相处8年的男朋友,他也正式向女友提出分手。我们都顶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因为我们太想和对方在一起。我的亲友和父母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离开一切条件都不错的男友,为什么要舍弃安稳的生活;而他的女友向他提出三万元的补偿费。当时我们两个人的工资都不高,他也没有多少积蓄,但他还是答应了女友的要求,断然地结束了他们的关系。然后,我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如今,回想当初的一切,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只有四年,然而四年中,他给了我别人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给予的关怀、爱护和照顾。他用他的全副身心去爱我去宠我,令我习惯了生活在被照顾中。他的朋友和我的朋友,人人都知道他是多么爱他的女朋友,也知道他有多么害怕失去我。可现在,却是我永远地失去了他。

  他曾经说过许多次,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我结婚。他无数次向我提出结婚,而我为了将来我们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坚持要先买了房子再结婚。我们都是工薪族,要买一套房子不是那么容易。于是他让我发誓,就算暂时不结婚,也会永远和他在一起。我会执着他的手,郑重地告诉他: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这个时候他会笑,他是一个开心的人,爱笑,也爱朋友。他有那么多的朋友,他走的那一天,他的朋友来了那么多,以至于把他姐姐都吓了一跳。

  四年来,每天我上晚班,他一定要接我下班。一次公司加班加到凌晨2点,老板已经说了可以打车报销,可2点钟我走出商厦时,依然看到他在寒风中等我。向他奔去的那一刻,我在心中对自己说:此生无憾。失去他的第一个夜班,我不敢再走东门,我由北门走出,经过东门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空空的门口,泪水顿时迷蒙了双眼,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

  为了早日和我结婚,他更加努力地工作,更努力地积蓄。然而,就在我们甜蜜地规划着我们的未来时,就在他马上就要如愿以偿地拥抱自己幸福时,他却永远地走了。我想他一定是不会瞑目的吧,因为他最终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有时我会恨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对他好一些,为什么我要给他压力……

  一万年有多远

  《一万年》是我最喜欢听的一首歌,每次去卡拉 O K,他一定会唱这首歌给我听。我还记得他每一次拥着我唱《一万年》时的分分秒秒。我从来都不敢奢求上天给我们一万年的时间,我只是希望能和他一起拥有人生这短短的几十年。可是为什么连这么小的一点点要求都成为泡影,为什么我和他的缘,才仅仅只有如此短暂的4年。

  我的手上,还戴着他几周前送我的戒指。他虽然收入不多,但每过一段时间,他便会挑一件礼物送给我。4年中他买了数不清的首饰给我,4年来我们去过许多地方。我的钱包里,一直放着我们的合影。我还是习惯于被他照顾被他宠爱的日子,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会一直想着我们曾经的岁月,一点一滴一丝一毫,泪水便会无声地落下来。我不愿家人听见我的哭声,家人朋友都对我太好太好。爸爸平时不太说话,可是出了这件事之后,他马上去帮我买保险,又给钱我让我去旅游。我的姐姐姐夫也都对我很好,一直关心我照顾我,我不能再让他们为我伤心。朋友们都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我肯定许久都上不了班,可是我很快便回到了公司。我没有办法独自一个人去度过这漫长的一天,工作成了最好的治疗师,起码在工作的这七个小时中,我不会去触摸心中的伤痛。公司的经理对我很好,特地问我要不要放假,我说我不要放假。以往的每一个节假日,都有他陪我,带我去我想去的每一个地方,带我吃我想吃的东西。现在放假对我来说,成了一件太能引起回忆的伤痕。我最怕的就是节假日和每一个不用上班的日子,怕过节,怕过年,怕看到街上的情人双双对对。过去我一直是同事们最羡慕的幸福的女人,但现在我是多么羡慕那些可以白头到老的夫妇。我想告诉他们: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可以在一起,是多么多么的幸福。

  在他去世一个月后的那一天,我和他的家人一起,把他安葬在六榕寺。这样每当我想他的时候,我就可以去看看他。活了28年,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切肤之痛,什么叫思念之苦。我想他,在每一个夜晚和黎明,那种思念是如此地绝望和痛苦。虽然人们都说人总要经历过才会成长,然而这种经历真的太残酷。

  他曾经对我说过,我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如果他有什么事,一定第一个报梦给我。可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在他出事的那个晚上,我竟然没有一点预兆。在之后的几个夜晚,我强迫自己入睡,到梦中去寻找他,可他却没有到我的梦中来。直到最近,我才可以梦到他。现在我开始习惯,每天早晨一醒来,就要回忆昨晚的梦,想想我是否在梦中见到了他。如果想起他在梦中的样子,我会一整天都很开心。我知道他也一定非常非常想我,所以我现在几乎每晚都可以梦见他。他虽然走了,但我好像觉得他还留在我身边。他是个善良的人,每次看到乞丐都会给一些零钱。过去我没有这个习惯,可现在我开始在身边带些零钱,我想他有许多未了的心愿,都要靠我帮他去实现。

  如果真像人们所说的,人走了之后,还会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那么我只希望,他在那里生活得开心一点,无忧无虑一点。希望他不用承受在这个世界上所承受的压力,不用为存钱买房而烦恼。我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如果来世我们还可以相遇,我一定会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两个人的相守,往往因为来得太容易,便会被我们轻易地忽略了。就好像阳光和空气,因为天天享有,便不懂得珍惜。

  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对身边的人好一点,再好一点吧。相守的日子,原来是如此珍贵如此来之不易。

——广州日报 2003年1月9日 B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