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99朵玫瑰


—— 广州日报 2003年2月20日 B16

    阿英 口述    舒欣 笔录

  她身穿大红毛衣,头戴火红呢帽,脚登通红皮鞋。远远,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待到走近,我才发现,浓艳的脂粉,已遮不住岁月的皱纹,苗条的身形下,一颗心竟伤痕累累。

  她的手臂上,刻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红的字,据说是故事男主角的名字,是她自己一针一针刻进肉里的。听她的故事,看她的所为,总以为她已经为爱疯狂至病态。只不过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却思路清晰条理明白,在我们的沟通中,她好像也很通情达理,一点也没有任何错乱的迹象。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我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阿英,仿如看到她送给他的那99枝玫瑰,在无情的风雨中枯萎、凋零。

  四十岁的爱情

  我是东北人,今年49岁。41岁那年,因为下岗,我决定到广州做点小生意。来到广州没多久,我认识了他。他是专门为人做舞台演出服的,我喜欢他做的衣服,常常到他的厂里去找他。渐渐地,在他不断为我量体裁衣的耳鬓厮磨中,我们产生了感情。他是广州人,比我整整小10岁,可我一点也没有不合适的感觉。我性格开朗,能歌善舞,我们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去卡拉OK,他唱歌,我伴舞,周围的人都会认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这之前的多年里,虽然也有人追求我,但真正让我动心的,只有他,我认定他就是我今生的惟一。那段日子虽然不长,但已是我生命中永远的辉煌和追忆。

  差不多半年后,他带我见了他的家人。当面他家人也没说什么,可见面之后,他姐姐说他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让我们分手。我知道他家人不满意我年龄比他大,也不满意我是外地人,可这两样并不是我的错,我对他说我不能没有他。他不说话,什么也不说。本来为了和他见面方便,我一直租他工厂院子里的房子住,那天我拿着行李,哭着离开了家。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该怎么办。我找了一间旅店住下,足足哭了三天三夜,没吃也没喝。三天之后,我想通了,我不会放弃。我打电话给他,他来了,很为难的样子,还是什么也不说。我告诉他我这人认死理,既然爱上一个人,就不会轻言放弃。我一直对他说我如何爱他,为了他我可以连生命都不顾,可他还是不说话,既不说爱我也不说不爱我。对我所有的痴情和表白,他所回答的永远是沉默。

  长夜无尽头

  从那以后,我失去了我的爱情,也失去了我人生所有的快乐和意义。

  从那天到现在,差不多快8年了。在这漫长的日子里,我每天下了班,就到他铺子的楼下等他。开始时我做服装生意,每天一关档,我就站在他楼下,只要他出来,我就冲上去跟他说话。他不理我,有时也骂我傻婆,可我不在乎。有时我会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他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告诉他只要他对我说他从没爱过我,我转身就走,再不来纠缠他。可是他一直不说话,不说爱,也不说不爱。他过生日,我买几千元的金项链给他,是一串穿在一起的心,他也收,可收了之后还是没有表示。过情人节,我买了99枝玫瑰花送给他,他也从不为之所动。有一段时间,每天早晨我开档前,都会去买一枝玫瑰插在他的门上,整整两个月,风吹雨淋从没有间断过。几年中,他几次搬家,他搬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在他工厂(他一般都是住在工厂楼上)旁边租房子住。我总觉得,他是爱我的,只是放不下面子和亲情。在我们相处的半年中,我们几乎是无话不谈,可现在,我们之间竟没有一句对话。可就算是这样,我每晚睡觉前总会给他打一个电话,他的手机24小时开机,我觉得这是他为我而开。我打电话给他,他总会接听,也从不中间挂断,可他从不说话。不管我说什么,说爱他也好,骂他狠心也罢,他就是不说一句话。

  1998年5月的一天,我在他楼下等他,看到他出来,我走上去抱住他说:“亲爱的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他一甩手,把我推倒在地上。我们吵起来,他报了警,警察把我们带到派出所。当着派出所所有人的面,我大声说:“今天就算你们把我枪毙了,我也要说,我是爱他的。”这几年,我们两个吵吵闹闹,也不知报了多少次警,我们那里的警察都劝我:“你好好一个人,长得又不是比别人差,要找也不是找不到,为什么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可我爱他,对别人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这是谁也理解不了的。

  去年4月29日,是他38岁的生日。之前,我就对他说我要在那天和他结婚,他当时什么也没说。29日那天,我花800元租了婚纱,自己打车去化了妆穿戴整齐,然后到了他的楼下。他出来,看到一身新娘打扮的我,几乎惊呆了。我追过去,对他说,亲爱的我们结婚吧,他一声不吭地上了楼。那天晚上,我穿着婚纱站在他楼下,从晚上8时站到第二天早上10时,他一直没下来。因为租的婚纱到时间还了,我只好离开。

  爱在等待的日子

  一年又一年过去,等待的日子似永无尽期。一直以为,几年的时间,就算一块石头,也会被我炽热的心捂热吧,可是没有,他没有任何表示。但是,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交女朋友或者爱上别人。所以我相信,他还是爱我的,只是他不说而已。

  其实,就算是我们恋爱的半年中,我们之间也一直以礼相待。他不是那种贪图女人身体的人,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我更加敬重他。我们之间的爱情不是那种肉欲之爱,我们也没有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同居或上床,我们之间是纯洁的、真诚的情感。可是,我也是个女人,青春转瞬即逝,我已经49岁了,多年的等待,身体和心灵的痛苦令人不堪回首,可我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所有的人都劝我算了,不要再等了,因为他不会回头。可是我又怎么回头呢,我在东北的父母家人,都知道我在广州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回去过过一次春节,因为我不知如何向他们交待,不忍看他们为我伤心。新春佳节,我在他楼下等了一天又一天,他一直没有回来。打他的手机,手机通着,他也接听,但还是不说话。初四那天,他回来了,我在门外和他说话,告诉他我等了他很久,他一点回应也没有。到了初七,我在他门外站了五个小时,他明明在家,却不出来。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痛苦,我跑上天台,打电话对他说: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我的生命,如果他不接受我,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证明我对他的爱。他还是什么也不说,我告诉他如果他不上来,我就跳下去。那天我穿着一件红旗袍,相当惹眼,对面的人看到我,大声叫我的名字,让我不要做傻事。那一刻我真想就这样结束这一切吧。我提起旗袍,艰难地跨过栏杆,可就在这时警察来了,他们冲上来拉住了我。后来我才知道,是对面的邻居报了警。警察拼命劝我不要轻生,我不明白,为什么素不相识的人都会有恻隐之心,而他,我用生命爱着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转眼间,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为什么这么贱,为什么这样糟蹋自己。可是没有他的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去年,为了他,我结束了我的服装生意,专心一致地在他楼下等他,自己只靠一点积蓄过日子。可天长日久,这也不是办法,我还要工作,还得养活自己。你说,这种没有结果也没有未来的日子,我还要过多久。可是不管多久,我都认了,为了我的爱情,我认了。我知道所有人都认为我很傻,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做,也没有人能做得到,可我做到了。这就是我的爱情,充满了痛苦的,没有希望的,但也是独一无二的爱情。

  可是,这是爱情吗?我总觉得,爱情,最起码应该是两个人的感情。而阿英,一直以来好像都在一厢情愿地爱着。最后,我不知道她究竟是爱着那个人,还是爱着自己的那一份感觉。

  在阿英的一再要求下,我拨通了男主角的电话,果然一拨就通,一个声音有些低沉的男人接了电话。可当我报出阿英的名字后,对方迟疑了一会,然后坚决地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相信,如果这个男人就是阿英一直地深爱,那么他肯定是不爱阿英的。可是阿英却坚持对方是爱自己的,只是碍于面子和亲情不肯承认。也许,对阿英来说,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一种痛苦,然而如果不承受这种痛苦,她将永远走不出自己的心魔。

  很想告诉阿英:如果你还想在此生此世享有真正的爱情,那么尽快离开这个男人。你需要的一切,都不是他可能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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