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愚昧夺去了他的生命


—— 广州日报 2003年7月24日 B10

  她在一个酷热的午后走进我的办公室,带着一股武汉人特有的风风火火。她给我的感觉是一个能干的女人,干脆利索,有着火一般的热情和刚烈。可令她最痛苦的是,以自己这么强烈的个性,仍然没有抗争得过迷信愚昧的势力,硬是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葬送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许多往事早已尘封,本来已经不再想去触及流血的伤口。但她说,长时间以来,愤怒和后悔压在她心上,像厚厚的泥层,压得她无法呼吸。她终于决定将这一切说出来,因为她不想让丈夫的悲剧继续在别人身上上演。她希望用她的例子呼吁世人:相信科学,远离迷信。

  千里姻缘一线牵

  我是武汉人,曾经在武汉承包供销社下面的一个小商店。1993年,我23岁,因为商店不景气,我一个人来到广州,希望能在广州找一个工作。那几天我一个人在广州东转西跑,像无头苍蝇一样处处碰壁。眼看着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我已经准备打道回府。那天早晨,我在广州火车站附近的一间茶楼喝早茶,准备喝完早茶后就去买火车票回家。那天茶楼里人很多,我只能和两个男人搭台。我们吃着早点,不由自主地聊了起来。那两个男人是阳春的司机,他们听说我想在这边找工作,便热心地说可以介绍我到阳春他们亲戚开的工厂工作。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阳春这个地方,这个美丽的地名一下子让我想起“阳春三月”这种诗情画意的词,我想那一定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于是一口答应下来。我坐着那两个司机的车,跟着他们到了阳春。

  到了阳春后,我一直在一间玩具厂工作。因为每个月只有几百元工资,为了多赚一点钱,我只好兼做了两个孩子的家教。而飞,就是在我来到阳春第一年的年底认识的。他是我做家教那家主人的朋友,常常在我带孩子做功课时坐在旁边看。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太在意他,可渐渐地,他良好的教养,文静的体态令我对他有了好感。没多长时间,我们双双堕入了爱河。

  两个月后,我带着飞回了一趟武汉。飞在我父母和亲戚面前不卑不亢的态度和适当得体的表现令我对他更加有了信心,我相信他是一个可以让我终生依赖的人。在那个冬夜里,飞握着我的手问:“我们结婚好吗?”幸福在一瞬间塞满了我的心。

  我在武汉开了结婚证明,很快便嫁给了飞。我相信“千里姻缘一线牵”的说法,虽然我和飞相识不久,但他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

  我们在武汉时父母并没有反对我的婚事,可等我真的跟着飞回到阳春,妈妈才猛地发现她的小女儿嫁得太远了。妈妈一封又一封信催我回去,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妈妈一直想把我留在身边。可是,我却义无返顾地决定留在阳春,留在飞的身边,做他的妻子。

  千万不要去医院

  结婚后,我没有再去打工,和飞一起经营着一个商店。飞有时也做些别的生意,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总算生活无忧。

  飞对我真的很好。他善良,勤奋,脾气好,对我几乎是百依百顺。他有许多做生意的朋友,常常叫他去唱歌跳舞。他的那些朋友有个习惯,出去玩从来不带妻子,而是带着各自的“女朋友”,但飞从来都是带我一起去。那些朋友对他不满,说他怕老婆,飞总是不在意,笑笑说:“怕老婆有什么不好,怕老婆家庭才会稳定。”有时候他和几个朋友在酒楼谈生意,我不能跟他一起去,飞总是一到酒楼,先叫两个我喜欢吃的菜,让服务员打包,送回家来给我吃,然后自己再赶回酒楼吃饭。

  1996年,我们生了一个儿子。飞非常兴奋,为了让我们母子有更好的生活,他拼命工作,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们母子。当地的男人一般都不愿带孩子,可飞知道我喜欢看电影,每有新戏上演,他总是让我去看,他在家带孩子。我生孩子时,妈妈来过一趟阳春,看到婆家的条件比不上娘家,妈妈心疼地让我跟她回去。而我却坚持要留在飞的身边,妈妈说服不了我,只好含着泪回了武汉。

  生完孩子不久,飞发现自己的颈部长出了几个小硬块。从小在武汉长大的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病症,只是听朋友说应该让飞到广州肿瘤医院做个检查。于是我让飞去了广州,可飞并没有去肿瘤医院,他有一个熟人在广州另一家医院工作,可能是想有个熟人方便吧,飞就去了那间医院。几天后,他带着医生的诊断书和 C T片回来,医生说他患的是“淋巴炎”。飞按照治淋巴炎的方法吃了一个多月的药,却一点也不见效。我有个朋友是医学院的毕业生,听说了飞的病,他对我说,看来飞不是淋巴发炎,还是让他尽快去肿瘤医院查清楚。我找出飞的 C T送去了阳春市人民医院。医生看完片,又用手摸了摸飞的颈部,也说这不是淋巴发炎,尽快去广州检查吧。

  回到商店,我马上为飞准备了钱和衣物,让他第二天到广州,并叮嘱他一定要到肿瘤医院检查,飞答应了。

  想不到就在当天晚上,飞的父母由乡下来了。听了飞的病情,他父母大叫:“千万不能去医院。”这一句话,从那时起就不断在我耳边回响,因为这一句话,转变了我们的一生。

  你们来得太晚了

  那天晚上,公公婆婆一直坚持不让飞到广州的医院去。他们非常迷信地说,去肿瘤医院的人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不信你看看谁谁谁……他们列举了一大串飞认识的人,说这些人都是去医院的,后来都死了。又说这个病一定要用偏方治,他们就弄来偏方等等。

  公婆走后,我坚持要飞到医院检查。但飞说,爸爸妈妈说的人他也认识,去医院可能真的不行。当时医生怀疑飞患的是早期鼻咽癌,医生说,这种病的治愈率很高,像飞这种情况,大约花十万元左右就能治好。可是不管我怎么说,飞坚持不肯去医院。

  第二天,公婆带了很多中草药,给飞内服外敷。我看着飞每天沉迷在那些偏方中,只恨自己不能把他绑去医院。

  后来,我才知道,在飞的家乡,鼻咽癌的发病率比较高。而很多人一开始都不肯去医院。有一些本来只是淋巴发炎的,也许吃些中草药就治好了。而那些真是患了鼻咽癌的,很多都是拖到最后才到医院诊治。这些人一般都耽误了病情,于是也就没办法治了。所以就有了公公婆婆举出的那些例子,什么去医院的全没得治,在家里吃偏方的都治好了云云。

  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情况。公公婆婆隔三差五都会来我们家,送上各种各样的偏方,我抱着吃奶的儿子泪流成河。而一向对我言听计从的飞,此刻却完全不听我的劝告。他说只要硬块不长大就是好消息,而这半年中,他颈上的硬块的确没有明显的增大。

  转眼到了中秋,商店生意进入旺季,我们夫妻两人带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是这时,飞的腋下又长出了类似颈上的硬块。他还是不肯去医院,一直到了年底,飞发现胳膊隐隐作痛。这时不用我说,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过完年,我们关闭了商店,变卖了所有物品,把孩子留给婆婆照顾,我陪着飞住进了广州肿瘤医院。在作了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医生叹了口气对我说:“你们来得太晚了。”

  悲剧仍在上演

  30岁不到,飞就被判了死刑。医生说,如果他没有耽搁近一年的时间,如果不是乱敷草药加速了癌细胞的扩散,他的病是可以治的。当着许多人,我忍不住号啕大哭,是谁害了飞的生命,是不信科学的迷信思想。

  医生说飞最多只还有半年的命,让我们回家休养。我知道飞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活下去,他一直对我说:“我不会死,我要活着。孩子那么小,你怎么办?我怎么放心得下。”

  随着飞的病情一天天加重,他开始吃不下饭,说不出话来。听说深圳有中医可以治鼻咽癌,我又跑去求医。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最后亲友们都不肯借钱给我们。更让我生气的是,直到这时,飞的父母仍不断来说:“不怕不怕,我去问过鬼婆了,飞一定死不了。”可飞这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我怀里,借我的力量来减轻疼痛的折磨。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现在知道错了吗?”飞使劲点头,我们都忍不住哭了。

  飞最后还是走了。办完了飞的丧事,我离开了阳春,那个盛载了我所有快乐与痛苦的地方。儿子还小,家里已经家徒四壁,我必须出去工作,赚钱养儿子。

  然而,这些年来,我拼命工作,每天在工地上奔走,承包一些工程,风里来雨里去,希望赚点钱养儿子。但天总不如人愿,我做的项目,不是亏本就是收不回钱,直到现在,儿子放在武汉我父母身边,我竟没有能力来抚养他。

  飞走了,可他的阴影一直压在我心头。特别是后来,我回乡下,看到丈夫的舅妈带着9个月大的孙女,那女孩正在生病,烧得厉害,可舅妈说什么也不带她去医院,只是去鬼婆那里求来一道符,烧成灰放在水里给女孩喝。几天之后,那孩子死于急性肺炎。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悲剧在上演,我终于决定把飞的故事说出来,用我的痛去警醒那些迷信的人们,为了你和家人的身体健康,请相信科学,远离迷信。

  临走前,我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说她可能不会再结婚,只想努力工作,赚些钱把儿子带大。我知道,丈夫的去世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丈夫,她同时还失去了对婚姻的信心。

  秋君 口述  舒欣  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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